顛沛流離
搖搖晃晃。
視網膜上頭的所有景象呈現逐漸傾斜了角度,就彷彿整個世界顛倒了一般。
少年只是駐足著。
又像是等待什麼似地,頻頻盼望著周遭、抿起嘴角。
褚冥漾只是半咬著嘴裡頭的湯匙,思緒稍嫌恍惚。
「褚。」在對方低喚著他的名時,少年也緩然地轉移視線看著眼前人那稍稍紓開的眉心,眼眉裡頭止不住的溺愛,少年只是略睜著眼偏著頭不明所以。
「沒什麼。」冰炎停頓了下話語,隨後目光撇過了一旁的時鐘:「最近局勢有點混亂,公會那邊也是一團糟,考上白袍之後自己要注意,知道嗎?」
褚冥漾只是咕噥了聲,嘴裡的麵包口感稍嫌乾硬,吐司的香氣淡去了自己的鼻間。看著眼前人稍嫌匆忙地套上黑袍,在套上手套之前的習慣性地輕撫他的左頰:「等我回來。」
「出門小心。」褚冥漾回應著,輕吻上眼前人的右頰。
一如往常地、自然。
直到門扉掩上,少年也才終於地嘆出了肺部裡頭的廢氣,稍嫌難受地感到滯悶。
其實他多少也有從千冬歲他們耳語之間聽取到現在的局勢,只不過學院的保護機制很完善、他們都被保護地好好的,僅僅除了部分袍級能夠知情現在公會主要的混亂情形,就像是第三次鬼族大戰即將被人惡意地點燃一般。
得知妖師還有部分殘餘的倖存者、得知繼承千年前偉大妖師能力的後代產生而有心人蠢蠢欲動地就如同先前兩次戰爭的導火線:想要運用這份無可限量的能力試圖達到利益權衡的地位。
得到世界也好、實現願望也好、什麼都好,一切都彷彿夢境一般的曇花一現。
褚冥漾稍嫌感到頭疼地揉了揉太陽穴的部分,卻難以抒發這樣的焦躁感。若說是焦躁,不如說是不安而感到惶恐,就在他透過然檢視過凡斯既有的記憶裡頭,不難發現那一張張嘴臉裡頭的貪婪,相較於鬼族那赤裸裸的慾望還要難堪許多,比起鬼族、站在光明那一端的種族也未必是正確的。
而他只感到暈眩想吐,就彷彿世界傾倒一般。
或許多少也是因為記憶回流的難以負荷,更多的,少年只是寧願假裝不在意、凡斯臉上那張乾淨臉龐上頭明顯的灰暗。
就像是半強迫地被拉入了這場鬧劇裡頭,而原本的簡單生活全被兩字戰爭顛覆了所有的視野。只能眼睜睜地看著錯誤產生誤會,誤會造成後來千年後只能被婉轉陳述的冬城故事。
而千年後的他們又會變得如何,他其實一點把握也沒有。
「歷史總是不斷地重演。」在他從凡斯記憶裡頭抽離思緒的同時,冥玥只是幽幽地對他說道,顯得風淡雲輕的口吻、陳述著事實:「人類總是學不會教訓,尤其是那些富滿慾望而渴望侵略的那些有心人更是不會記取前人之過。」
「所以、妖師,只不過是他們的一枚棋子罷了。」最後她只是落定了聲嗓,少年看著眼前少女失了神,直到對方再次啟口:「我們能做的,只有保持相關的客觀立場。」
「就如同重柳族監視我們一樣?」少年恍然問道,思緒裡頭其實根本找不到一絲立足點,渾渾噩噩地難以從方才的過往裡頭抽身。
頭痛欲裂、近乎刺疼的撞針感。
「差不多,只不過我們是當事人、他們是第三者。」褚冥玥伸出了右手食指點上了少年的眉間,褚冥漾才感覺疼痛感減輕了些許,可依然難以抹除方才的恍惚感。
載浮載沉著那些夾帶在記憶裡頭的情緒,緩然地勾出了對方複雜的情感因子且難以辨明。
就連同自己的也不例外。
「所以、試著相信自己就好,別因為凡斯的想法而牽動了你自己本身的意志。我們終究是不同的個體,儘管我們繼承了他的能力,但不代表我們必須要繼承他的未來。」
少年似乎可以看見對方嘴角間擒起的笑意很淺,眼眉裡頭所流露而出的就仿如孩提時候那嘴邊不時的叮嚀,只是試圖給予一個正確的方向導正罷了。
「就跟那個人說過的話一樣,決定權在你手上、除了相信你自己之外,又還能相信誰?」談及於此,褚冥玥撇了撇嘴角,似乎不是很想主動談及關於冰炎的事情,不過終究還是在話語落定時咕噥了聲釋然不快的情緒:「真是……。」
他才呼地憶起這句話的緣由,那是他考取白袍考試時,對方靠著他的額所低喃而出的。
仿如咒語一般地忘卻了所有的不安焦躁以及徬徨,褚冥漾只記得在最後走出了那扇門之後,所看見的對方只是駐足於前頭,向他伸出手露出了淡然的漂亮笑容。
搖搖晃晃踉蹌了腳步,褚冥漾只感覺就好似置於半空中、腳步稍嫌不踏實地直到觸及對方伸出的雙臂將他差點跌倒的步伐給抱入了懷裡。
直到他反應過來的時候也才紅了耳根,發覺一旁的友人們只是頗配合地撇過了視線假裝不在意。
「相信我之餘,也試著相信你自己。」冰炎放慢了聲嗓,略微低沉而啞嗓的音質只是重重地墜入了他的耳膜裡頭,不停地盤旋於腦海裡頭、重覆著圈。
搖搖晃晃了他的世界,直到世界傾覆。
※※
「我回來了。」冰炎只是習慣性地推開門、放輕了動作低語著。僅管他可以清楚看見少年偏過的腦袋擱在床沿邊入睡的模樣,光裸的小腿則平躺於冷涼的地板上頭,任由不時的微風從窗簾底下竄了進來,近而吹亂了少年的髮絲。
散落一地的書籍更是可見少年這些日子以來的認真研讀,不難發現都是進階型的自然術法部分。可想而知,這些日子裡頭少年肯定又是被自家老姊如何督促地加強進度補及能力。
但、這樣的顧慮不可否認的是正確的。
其實不難發覺紛擾的頻繁跟根源主要來自於低等鬼族的作亂,也不免地也有幾個部落種族也開始了紛亂與爭吵,近而產生了不等的小規模戰爭。
公會為了維持一定的平衡,沒有通知過多的袍級處理相關事項,而是主以公會內部人員支援協調,而尤其是巡司最近大幅度的動作最受矚目。
只不過沒有人可以查探到究竟是如何罷了。
她只是硬生生地阻絕了相關的連絡以及支開了不等的支援,直到任務天數期滿回覆給公會又是個漂亮的成績。
僅管冰炎很清楚可以看見褚冥玥那雙眼瞳裡頭的思緒稍嫌複雜,跟少年明顯相似的側臉若有所思的心忖,彷彿如出一轍。可他沒有將對方跟少年可能的想法牽扯一塊,畢竟不同人、不同個體、不同的體會。
他只是解下了黑袍,不難嗅見上頭的腥血氣味,就連衣襬邊都還殘留不等的髒污跟血漬。
還好少年入眠,不然肯定又會抓著他環顧一圈找不著傷口瞎操心的模樣,直到自己點醒他才紅著耳根子要他趕快穿上衣服以免著涼。
簡單而純粹的笨蛋,冰炎暗忖著、嘴角邊不自覺地微揚了起。
拉過了床上的薄被覆在少年身上,他只是順道將黑袍丟入了一旁的洗衣籃裡頭,打算等會連同自己沐浴過後換下的衣物給一併傳入洗衣間裡頭。
扭開水龍頭的熱暖稍嫌不甚習慣。
畢竟這幾天來的奔波,大抵都是接觸到冷風居多,而內容其實就跟情報班差不多,只不過在蒐集相關情報之餘,還是得處理相關的雜事:大多只是地區失衡、鬼族竄起等等。
可公會顯得慎重許多地派遣黑、紫袍共三名,就像是害怕無預警一般、會徹徹底底替第三次鬼族大戰揭開第一首序曲。
冰炎試圖平穩住呼吸,為自己突如其來的思緒莫名地感到煩躁:論時間來說、這不免地也過於快速了些許,距離第二次根本不到十年。可、若真有心人,短暫十年根本算不了什麼。
所以……、任由上頭的水柱噴灑而下,他只略感煩悶。
對於這樣自己的突發奇想不免地自嘲了道,感情是跟那少年相處久之後也不免地多想幾分。
在拉開浴室門板時,他只是看著少年揉著明顯酸澀的雙眼、略顯迷糊的模樣笑出了聲。
「唔嗯、學長?」在聽見少年試問的話語時,冰炎應了聲,只是彈指一聲將身上的水珠蒸發。
在他伸手環抱住少年的同時,只是依稀聽見那句呢軟話語,簡單而溫暖。
「歡迎回來。」
※※
煙硝。
刺入鼻間的難受氣味。
褚冥漾只是看著眼前的景象難卸防備,不免思忖著這已然是第幾天的緊繃姿態。
是第五天還是第六天、還是更多,腦子裡頭一片空白什麼也沒法多想。任由那快速的一幅幅畫面在視網膜上頭掠過:大群中階鬼族衝破了結界,在他措手不及的時候,白陵然已然身染了大片的血花,血液噴灑而出的弧度成了把扇,在地面上成了弓形。而在他終於反應過來之時,白陵然只是穩定了腳步將結界重設,而一旁的褚冥玥早一步使用了言靈使得鬼族不得接近他們三人周遭,以求結界穩固。
「退後。」褚冥玥只是凝緊了眉心,褚冥漾隨後丟出了數個爆符、衝出了結界使用水陣。
在結界終於黏合完成時,他也看見了那身軀直直倒下的虛弱。
身染鮮紅的色彩,過分艷麗。
褚冥漾只是守著進入妖師本家的通關前,盡可能地早一步攔截可能的惡意,僅管、能夠找到本家位置的人大多都不會是個好處理的角色。
就例如眼前的安地爾。
瞥見那一抹頗為高調的藍彩,他就知道自己大概這一天不會太好過。僅管在記憶裡頭挑撥離間的人清清楚楚的是眼前人,即便之前有過好幾次不可否認地是因為他才有轉機,一來一往的矛盾感只是讓褚冥漾感到煩悶。
定位。
其實他不知道該怎麼定為眼前人是好是壞,就在那些行徑來說。
也許準確地就如同褚冥玥所說的利益兩字可以充分地明白一個人的想法,就連眼前人或許也不會有任何例外,只不過、那些利益對他來說根本沒有實質意義,對方充其量也只不過是個第三者。若說真的只是為了找點樂子,未免也過於無趣且矛盾。
這麼一個人存在的原因……、有什麼意義?
「我是來協商的。」安地爾只是起語,嘴角邊的笑容明顯可見的往常一般,在他伸出手之際少年僅只話語停手兩字。
「邀請妖師一族加入鬼族陣營嗎?」褚冥漾試問著,在瞥見對方那陷入短暫怔神的模樣,不免地撇了撇嘴角。
這一幕、還真不是普通地像之前。
許久後,安地爾才緩然地吐出話語,語調略顯低沉地、就像是哀悼著什麼似的。
「基本上是。不過、只有你,褚冥漾一個人被邀請。」
「沒有拒絕的權利。」
只感覺心臟劇烈地跳動著、難以負荷那樣的高頻率,褚冥漾儘管感覺全身就像是被人惡意緊握一般,難以動作地就連呼吸也困難,就好似、就好似……。
好似他孩提時候看見那個鞦韆上的血花朵朵,映入視網膜上頭的一片空白。
紅黑白三色快速地占據了他的虹膜,少年只是靜靜地看著他、即使他就連呼吸都難以汲取到氧氣,肺部即便膨脹也感覺不夠。
「……為什麼是我?」在他找回自己的嗓音時,褚冥漾才終於問出自己的疑問。
是他、並非妖師一族。
「沒有為什麼,鬼王想要而已。」安地爾回應的話語變得很是緩慢,一字一詞地頓入耳膜裡頭顯得鼓譟而徐緩:「也許、因為你很特別,褚冥漾。」
「什麼意思?」
「就如同一塊璞玉,我不得不這麼說,你就好比一塊璞玉、僅管琢磨之後卻不會失去任何的光彩,就如同你現在的眼神。」眼前人的嘴角微揚了起,略顯猖狂卻也略顯無奈幾許。
「你知道我的答案。」褚冥漾只是抿了抿唇,隨後只是舉起了幻武對準眼前人。
「那就只好再見了。」
隨後世界傾倒,濺了一地的紅墨。
少年略睜著眼,只感覺那硬是被黑針刺穿的腹側泊流著那殷紅且溫熱的血液。
稍嫌熱暖的硬疼。
眼前人的藍彩只是在眼前搖搖晃晃成了殘影,他似乎可以看見那個人的身影殘留在視線最後的那一幕,直到他傾倒了整個視野。
還依稀可以聽見那句話語。
「我回來了。」
※※
刺疼。
冰炎只記得自己再接到學院再度受到突襲的通知,馬上趕至現場對上鬼族高手的時候,被對方硬生生地刺穿了左臂膀的部分,最後還是自己動用炎之力將對方燒得一點也不剩。
而後他只是感覺略微暈眩地被送至醫療班做緊急處理。
同時、他也沒有遺忘那一瞬間的既視感。
那殘留在自己瞳仁上頭的那個少年躺在血泊當中,僅存那紅黑白三色混雜的汙濁模樣。
不安的情緒快速地從指尖快速竄入了心臟,甚至血液裡頭都可以明顯感覺到他自己的那一份鼓譟恐懼。
這不免地讓他想到了關於那少年的消息,已然失聯了好段日子。
雖然他應該對於妖師本家要有所放心,那畢竟是那孩子的歸屬、自己也不應該因為一時的想像而慌了步伐,可、那既視感過於真實。
且、他似乎可以看見那孩子的瞳仁裡頭的情緒很淺,不完全的僅止於想念、更多的是難受。
在門咿呀聲地被推了開時,冰炎只是看著褚冥玥的身影緩然移動至床沿,在觸及目光的時候禮貌性地向對方點頭示意。
可卻不難看見對方滿臉的疲憊。
「……你、昏迷了五天。」對方啟聲聽得出稍嫌顫抖,隨後深吸了口氣才又繼續著話語:「關於、我弟,我想你應該要知道。」
「褚?」冰炎稍稍揚聲了起,在瞥見眼前人那一再抿唇的動作:「他人呢?」
「在五天前,也就是你陷入昏迷的那天,他就死了。」
「經過檢視之後,我跟然都推估是安地爾的黑針造成致命傷。在我們發覺的時候,安地爾早就離去了,我們不清楚他是否有拿走任何可能造成威脅的東西。」
在褚冥玥的話語落定時,冰炎僅止於沉默。
應該是說、他根本什麼也沒辦法反應。
眼前人沒有必要玩這招來愚弄自己出糗、更沒有必要拿褚冥漾的生死開玩笑。
所以、他除了接受事實之外,他還可以保持什麼樣的情緒反應這一切,而他只是深吸了口氣、吐了出。
「我知道了。」冰炎只是試圖讓自己的聲線平穩許多,滿腦子亂哄哄地、什麼也沒有。
一片空白,僅存那紅黑白交雜而成的彩料勾出那色塊裡頭的那少年。
眨了眨眼睫,他拳緊的手稍嫌硬疼。
可他卻恍然無感一般,任由呼吸控制了自己所有一切,也一同支配自己僅存的、空殼子。
「褚。」他只是緩慢地咀嚼著對方的名字、顧自以為著還有那麼一種可能性。
搖搖晃晃。
他的世界逐漸傾倒於對方用力刺入的刀,惡意地在血肉裡頭扭轉了圈,只感覺臟器全混在一塊地難受。
不僅止疼痛,更多的是不甘示弱。
「去你的。」他只是用力地咳出了血,伸出了手在碰觸到對方的手腕上,最後一次的冰炎之力驅動而下。只見眼前扭曲的面孔跟身旁淒慘哀鳴在自己的瞳仁上頭搖搖晃晃了身影,就像是殘燭一般搖晃著姿態。
最後只徒留那燒灼冰封等痕跡,而他的世界傾倒、隨著視線傾斜著所有。
似乎能夠看見那少年駐足於前的殘影,光裸腳板踏在冷涼地板上頭的輕盈,唇齒間吐露而出的言詞讓他不自覺地低喃出那句話語。
可世界不再依舊。
「我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