魚
褐色。
那個人總是在他的視網膜上頭殘留了滿滿的褐彩顏料。
在一瞬轉過的身影每每都揚起了那一貫的嘴角笑著。
更別說那一如他種族以天俱來無拘無束就仿如海裡的魚而悠游自在。
他總是如此、那個紫袍的少年總是讓他無法抹去自己的目光注視著。
*
酒味。
雖算不上是濃厚而顯得發臭的酒味,卻意外能夠嗅見那調酒氣味的果香微醺。
那個人難得的安靜了起來。
或許是因為方才蜷縮在床邊的那狼狽身影也已經吐露了太多的不願跟不捨之外才放棄了掙扎,但也僅於也許。
明顯的、那個少年呈現了一種暈眩而模糊不清的酒醉模樣。
其實那個人很難得會露出這副毫無防備的漠然,像是豪豬一般的暴露自己內心的不安焦躁,而輕易地吐露出口,誠如他方才所聽及的話語。
簡單也如此不過的小動作讓少年不安份地難掩寂寞。
阿斯利安只是趴伏在床邊,似乎昏昏欲睡的模樣讓休狄更是確定對方的此時思緒一定是澄明的,一貫在酒醉後保持一定的沉默是對方的小習慣,像是想隱瞞些什麼卻也不能的徬徨無措。
其實真的很難得會看見少年這般姿態。
休狄思忖著,看著腳邊一旁散亂的瓶罐倒也沒有說些什麼。只是彈指一聲,將空罐給清出一塊小空間,他唯一可以做的事情就是盤腿坐下,然後等待。
一直以來都是如此。
第一次瞥見少年喝酒的模樣,簡直就跟孩子一般任性而衝動的舉動,後來惹得一身不適的吐了好幾次的翻胃感讓少年直感到苦楚而忍不住哭了出來。
大概也是第一次休狄看見了阿斯利安哭泣的模樣,是在那時任務中聽見了戴洛重傷昏迷不醒的第一次哭泣。
像個孩子一般的徬徨無助。
休狄也只是儘管沉默著,任由月色朦朧地傾洩灑下的冷意襲著他們的身軀。
只能駐足於此,等待著。
休狄似乎可以聽見彼此的呼吸規律地起伏著,可耳膜裡頭似乎都浸滿了水一般,模糊不堪地變相無聲。
寂靜。
令人難以忍受的寂寞不停地襲捲而上休狄的思緒,將他的所有想法給顛覆了一般、沒有一定的規律可以依循,只有唯一的空白可以表明他此時的焦躁。
即便阿斯利安確實地在自己眼前呈現著那抹滅不去的褐彩,他依舊感到距離遙遠,形容不出那般感受,休狄只是這麼感覺著。
「怎麼不回去?」阿斯利安許久吐露出話,在休狄還未反應過來的同時只聽見一聲清脆的易開罐拉環聲,對方飲下的水流聲似乎清晰可見。
但他沒法思考出個所以然。
「怎麼不回去?」少年又重述了一次,他只是緩聲回道:「那你怎麼又喝個爛醉?」
隨即陷入了短暫的沉默過後,只聽見少年清脆的笑聲,休狄瞥見了對方明顯紅潤的雙頰跟失焦的眼神,卻意外也瞥見了對方那過分清楚的苦澀。
「沒有為什麼,如果我這麼說、你會相信嗎?」阿斯利安反問著,休狄微偏了視線,再思忖道應該被話語的回覆之前,少年只是繼續著話語:「不相信我也無妨,沒有什麼所謂就是。」
「……我相信你,但不是這句。」休狄只是伸出了手握住了對方拿著瓶罐的右腕,語調顯得急躁不堪,不同以往的暴躁直然、而是更多無法形容而難以平復情緒。
阿斯利安只是勾彎了嘴角,微醺的氣味可以依稀可以在若有似無的笑容裡頭嗅見,仿如休狄自己也喝了酒一般的醉意,他試圖傾近對方、只不過中斷了思緒。
在那少年左手覆上了他的右頰同時的冷涼清醒了所有。
他方才……、怎麼一回事?
他微睜大了眼,阿斯利安撇過了視線、顧自地飲盡那仍稍嫌冷涼的酒精飲料。
「我其實很好,沒有你們想像中的那麼不好。」少年只是這麼說著、休狄倒也很清楚對方所指的不外乎就是他跟戴洛兩人協議好的那件事情被對方得知的事情:盡可能地、讓阿斯利安不去接觸可能的危險,例如、任務。
阿斯利安其實很喜歡任務,他們其實都很清楚,少年喜歡的理由莫過於可以走走停停,就如同貫徹狩人兩字意義一般,試著引導迷失之人一個方向,而少年自己本身也是。
他們都試著找到一個出口,只不過那個出口在哪、都還正在找尋著。
休狄只是停頓了言詞,跟著打開易開罐,讓那些冷涼的水液給灌進喉頭裡,來抑止自己胃部想像中的燒灼感。
「阿斯利安。」他低念著,只聽見少年悶哼了聲、能夠感覺到對方的視線正定在自己身上。可他卻不想轉過視線對視著那少年的褐色。像是一不小心就會陷入那抹柔軟的褐髮一般,無法止下自己釋然溫柔的可能性,就跟戴洛一般。
可他並不同,他的立場不如戴洛那般的明確、說穿了也只是個認識的陌生人,沒法確切地接觸著少年的所有,就連喝個爛醉的理由都不是很想過問。
以什麼立場過問、以什麼身分過問。
休狄連想都不想,只是說了兩字的沒事後大口飲下手中罐子裡頭刺鼻的酒精氣味。
「休狄。」阿斯利安只是輕笑著,在休狄停下自己動作之後的那一瞬,少年只是起了身、在那漸灰色的昏暗,他能夠清楚看見少年後頭蓄著長髮仿如魚尾一般的輕盈自在,阿斯利安只是轉過了身,像隻魚兒般的身影瞬然帶過了休狄的目光。
而錯視著那份在意的變質意味。
他並不清楚那該怎麼稱呼、又該怎麼說明那難以言喻的感覺。
只是在阿斯利安緩眨著眼簾的同時,他看見了、自己過份透明的情緒似乎有個輪廓,但他不想去言說些什麼,或者是去競逐些什麼。
他什麼也不想要。
保持現在這個樣子其實倒也不錯,他儘管保持沉默就可以釋然一切。
即便難免的、起磨擦的局勢似乎也因為他的心態變得高頻率的次數,休狄對於這點倒是束手無策、即使在對上那個少年他都無法抵抗地只能接受居多,雖然大多數的確都是他錯在先的衝動。
「休狄、會擔心嗎?」阿斯利安只是起了頭,隨後補充說著:「對於我的事。」
「……會。」休狄只是無意見地瞥見對方瞇彎的眼睫,笑得燦爛的模樣、在那一室灰暗的房間裡頭,他就這麼看得過分清楚著。
顯得十分清晰地,就如同當時第一次所見到對方哭泣時模樣,微弱的火光不停搖曳擺動在對方的側臉上頭,反覆玩味的光影交錯,錯置了他的視線、以及他的情緒。
休狄只是沉默著、應該是說寧可沉默著。
「謝謝你、我只能這麼說,也同時只想這麼說。」阿斯利安言語著、隨後傾近了休狄的左耳,無聲重述了次。他只感覺到少年溫熱的吐息在自己耳邊稍嫌微涼的溫度,就如他情緒一般的紊亂。
或許是酒精揮發的效用,他感到些微的暈眩感、以及刺疼著。
他試著闔上雙眼,只依稀聽見那少年的嗓音清唱著那狩人之歌的歌謠,斷斷續續地似乎吟唱著那些草地清香、大地柔軟、陽光暖熱的意象,試圖引導著迷茫之人回到最初之始:大海。
如魚一般的自在。
休狄只感覺對方的嗓音斷斷續續地逐漸無法拼湊成曲、成句、成詞。
在沉默落定之前,他只是睜開了雙眼、瞥見了心裡頭柔軟處的那個少年駐足於前,在伸手觸及之地約幾步的距離。可他卻連伸出手都沒辦法的迷茫,像是失去了方向感。
那名驕傲的奇歐妖精失去了自己應該前往的方向感。
而不斷地向前追逐著那名狩人少年,試圖找到前頭的光源、回到原本的路途。
休狄只是思忖著,在阿斯利安輕吻上他的額角之前,思緒不能。
「願你找到應該的路,誠心的祈願著。」少年只是低語著,仿如也對自己本身說著、在休狄瞥見了少年的身影隱入了門外的昏暗之時,他只是乾脆地闔上了雙眼。
任由那褐色的少年幻化為魚,在寂靜的海洋裡頭找尋著光源。